我年年記不住老頭的歲數，就像老頭年年不服老。

但我清楚記得老頭的生日，農歷十二月二十二。歲末到了，老頭的生日也就到了。時間過得飛快，馬上整個一年就過去了。

都說人老了一年不如一年。這一年，老頭的身體每況愈下，頭發幾乎全白了，背更彎了，走路腳一拖一拖的，緩慢而沉重，很不利索了。醫院去的勤了，耳朵也更背了，跟他打電話，得提高音量靠吼了。

前陣子回家，我說，爸，年底空閑了，跟我去寧海吧。他想也不想就回一句：不去，哪有空啊，買了50斤洋芋種，地翻翻要種了。

我想起大概5月份的時候，為了他種的一塊地洋芋要趕搶收時間，全家總動員，有的甚至丟下手頭工作趕回家，挖的挖，賣的賣，因為是發朋友圈給賣掉的，還專車四處給買主送洋芋。200斤洋芋賣200元錢，一干人來回折騰，忙得人仰馬翻。

賣多少錢老頭不管，賺不賺錢老頭也不管，反正他就是要種地。洋芋，青菜，玉米，小米，蘿卜，毛芋，番薯，什么節氣，該種什么農作物，一樣不落，各種花樣種。每次我們回家，后備箱就不會空著回來。

種地畢竟是繁重的體力活，很是累人的。老頭這么多年下來盡管身板還算硬朗，終歸是一大把年紀了。我們再三再四勸說老頭，自家房前屋后的空地種點蔬菜小蔥小蒜日常夠吃就可以了。他不會聽你勸，他打心底舍不得拋下那些長期耕種的田地。

老頭離不開田地，就像我們離不開手機。離開手機我們像掉了魂，離開田地老頭便寢食難安。

我們阻止不了老頭繼續種地，他對種地的熱情生生不息。

有時，我會被老頭的這份熱情深深感動，在心底升騰起一股對老頭的無限敬意。

老頭是一個地道的農民，沒念過什么書，不會高談闊論，一生亦沒有什么驚人之舉。但他勤勞，儉樸，勤耕不輟。他用他堅持不懈的行動向我們詮釋了什么叫敬業！一個平凡的人，一生做著平凡的事，不游手好閑，不好高騖遠，恪守本分，勤勤懇懇，兢兢業業，這是多么寶貴的品質！

小時候每到農忙老頭便會帶領我們到田間地頭，春來插秧，秋來割稻。耳濡目染下，我們知道谷子如何發芽如何長成秧苗，我們分得清稻苗和稗草，我們知道什么時候收割麥子，什么時候要給莊稼施肥。

而現在，我們除了擁有農民的身份，那些春天的播種，秋天的豐收，那些吐穗的揚花，不同季節的果實，田地里生長的一切，都和我們沒了關系。我們徹底淪為了四體不勤，五谷不分的偽農民。離開老家，離開那片土地，當自己上了一定年歲，便有了日益深重的鄉愁。

所幸，雙親尚健在，我還能時不時回家看看。那片譜寫著老頭生活史的土地，依然向我們展露著春華秋實。

今年老頭的生日，我還是會給他送上一捧漂亮的鮮花，以及甜甜的蛋糕?；ㄒ煌砩蠒r間，什么也不做，專心為他寫一篇小文。我還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。

上班時，我又一次報出老頭的屬相肖鼠，同事照例扳著手指鼠?；⑼门帕兴阋槐?，然后告訴我，八十七。